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破九霄

等个下班铃 著

其他类型连载

这是一本凡人创业成为神仙的传记,这也是一本爱恨情仇相互交织的仙侠,这还是一本再中国传统志异小说之上的再创造,或许,这只是一本简单的——我心中最想要的故事。

主角:柳藏星,萧见芸   更新:2023-03-02 11:55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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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柳藏星,萧见芸的其他类型小说《破九霄》,由网络作家“等个下班铃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这是一本凡人创业成为神仙的传记,这也是一本爱恨情仇相互交织的仙侠,这还是一本再中国传统志异小说之上的再创造,或许,这只是一本简单的——我心中最想要的故事。

《破九霄》精彩片段

城南的早市,是这座城市一天之中最热闹的地方。

农户们田耕布织,只能自给自足,为了给予孩子上学堂考功名,实现家族阶级升迁,大多数人还需一大早就将自家的农作物清洗干净,分类清楚,趁着星光微微亮,就扛着大包小包前往早市,去的晚了,一是摊位位置不好,二是可能准备这么久都将是徒劳。甚至还有可能没有占位只能移步到城门去,那里是人气最低的地方,来的顾客善于挑挑拣拣不说,砍价的能力更是堪称一绝,若是摊主老实本分,言语上占不到便宜,肯定要吃亏。

每天,大家挤破头也要在这城南挤下一块立足之地。

可偏偏如此抢手的地方,这位说书先生的摊子十年如一日,从未被人侵占,无论他来与不来,那块空地总是空着,已经成为了这座城独有的默契。

有时候已经分不清大家究竟是喜欢故事本身,还是喜欢这位说书先生。

这位说书先生的来头说来也颇为神秘,从不透露半点个人私密,连姓甚名谁也不大清楚,邻里乡亲都很默契地称呼一声:书先生。故事讲完从不主动索要钱财,听众只需按心情给予,无论多少,从未见他有什么心态起伏。如果用两个字来评价他,就是平静。

但他的故事,总能吸引来许许多多的围观者,如果用四个字来评价他的故事,就是引人入胜。

柳藏星是柳氏医馆的独子,家住城北,尚且幼小的他,不爱早市的辣椒蒸面,不爱晶莹剔透的糖葫芦,唯独喜欢听书先生讲的故事。 每逢鸡鸣,就要拉着管家出门前往城南,早早占着说书摊前的板凳,期待着书先生精彩的演绎。

老管家很早就成了鳏夫,膝下无子,看着小少爷从襁褓中逐渐长大,也慢慢衍生出了一种长辈的溺爱。

“少爷,昨天的故事讲到哪里了?”

“李叔,你昨天没听嘛,说道是石猴大闹天宫,自封齐天大圣美猴王呢!”

“李叔我呀每天陪完你过来听书,回去还要处理这么多伤患资料整理,记性可真的是远不如少爷呢!”

柳藏星听见管家的话,忍不住得意一笑:“那我还要回去背下那本《伤寒杂病论》,要记得的事情可不比你少呢。”

老管家笑着摸摸少爷的头:“世人忙忙碌碌,各事情还分轻重缓急,等少爷再大一些,这些道理就都明白了。”

柳藏星看向老管家:“李叔,我其实有一事不明,昨天父亲嘱咐我多用心思在医术上,说是像在早市练摊的人,家中自有难处。生活艰辛者,皆多数,听书这种事情,是闲人做的。希望我不要成为一个闲人,可那些练摊的农户,也喜欢听书里的故事啊!难道他们也是闲人吗?”

老管家思索半天:“或许农户除了平凡的务农摆摊,在他们脑海里,需要住进一些光怪陆离的奇闻异事,也需要一个人告诉他们,这个世上,不单单只有农耕渔猎,还有大千世界。”

柳藏星立马反问:“那李叔你说,在你的生活里,是不是不应该只有医馆琐事,还应该有一些美猴王什么的。或者说,父亲的眼里,也不该只有听说书的闲人,应该是胸怀斑驳世界的有心人。”

老管家终于是反应过来,只夸了两个字:“聪明。”

不久,书先生到了,他看见柳藏星在台下早早端坐好,打起了招呼:“柳少爷,李管家,早。”

柳藏星牵着李叔鞠躬示意,书先生点头回应。

等到书先生摆好书摊,台下也稀稀疏疏坐好了好几位忠实书友,只见书先生小呡了一口茶,嘴里缓缓脱口而出四个大字:“书接上回……”

旁边那些叫卖声,讨价还价声,仿佛在书摊前这一小小的范围里,逐渐消失了。周边的人听得津津有味,时不时还小声议论剧情的精彩。

台上唾沫星横飞,台下各种双眼齐刷刷跟着书先生手里折扇走动。

时间终于是在书先生一声拍案声里重新开始了流动。

“那猴子到底怎么了?!”突然地结束,引得台下一片哗然。

“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!”书先生作罢收拾摊具。

散场很快,但依然有人依依不舍,老管家拉着少爷起身,却没拉动。

柳藏星盯着书先生收拾完最后一本,开口询问:“先生,那猴子到底怎么了?”

书先生笑呵呵地拿起折扇,往柳藏星的头上敲了几下:“都说了,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!”

老管家见事不好,赶紧俯身作揖:“少爷顽劣,还请先生勿怪。”

“走罢,少爷。”说完牵着柳藏星往医馆方向走去,路途上还遇见了几家商户,边走边商量了几家进货事宜,但柳藏星的心已经全然不在身上了。

刚回馆,就见到父亲正在接待医患,柳家这家医馆,已传了三代,代代精研医术,十里八乡都颇有美名,甚至有不少相隔很远的医患为求一道方子,不远百里千里也会赶来求医。现在到柳成志柳老爷手里,已经成为了济州城最大的医馆。

馆内有负责碾药分类的丫鬟两名,负责普通病患行医的父亲学徒四名,厨师一名,最后就是负责财务与馆内药材进出的李叔管家,娘亲一般负责帮忙看医文抓些方子,这规模,对于一家医馆而言,已经实属难得了。

柳父教人严厉,柳藏星怕他,跟娘亲走得近一些,娘亲李如是与老管家是表亲,不然也不敢将馆内大小事宜都全权交于李叔打理。正常论资排辈,柳藏星应该叫管家一声李舅,但从小称叔习惯了,也难改了。

看着仍然在药台忙碌的娘亲,柳藏星忍不住抱了上去。“娘亲,别忙了,让孩儿来吧。”

李如是打开了他想抓药的手:“进门要先洗漱干净,我都提醒你多少次了,另外你父亲说的伤寒杂病论你背的如何了?”

柳藏星这才正正经经地回答:“回娘亲,已经背到后面两章了,现在还剩讲筋骨的还没背完。”

李如是回头看了柳藏星一眼,嘴上干干净净,一下心里有了答案:“你今天去听书,又没吃早饭吧。说吧,想吃什么,娘亲现在给你做去。”

柳藏星望了望后厨:“张叔不是会做早饭嘛,我随便吃点就行。”

“张叔做完早饭已经回去休息了,你都听了快一个时辰的书,饭菜都凉了,你等我一会,我等下去后厨给你做碗你最喜欢的面汤。”

柳藏星又耍赖式地抱着娘亲致谢:“娘亲最好了!”

在饭厅,柳藏星端着娘亲做的面汤喝得津津有味,看着低头算账的李叔,不经意好像回想起了什么事情:“哎,李叔,你说为什么书先生要拿扇子敲我的头啊?”

管家仍然打着算盘,低头回应:“还不是嫌少爷太急了,我跟你说啊,有一句老话,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。 少爷下次可得注意了,遇事千万不能太催别人。”

柳藏星略感不对,望着管家的方向继续询问:“那之前我可没少催啊,书先生也没打我的头啊。”

管家依旧没抬头:“书先生那个力道又不大,敲你头就敲你头呗,莫非你还惦记上产生恩怨了?”

柳藏星似乎仍然对回答不满意,仔细确认细节:“那你还记得书先生总共敲了我几下头吗?”

管家这次终于抬头回应,思索了一会儿:“好像是三下吧。”

柳藏星忍不住调侃起来:“李叔,你今天早上还说你记性不好,记不得故事,现在倒是对打我头的事情有印象,看来你对我也是早忍不住想打了吧。”

管家会心一笑:“少爷,按辈分我打你可完全没有问题,如果这件事情记得,代表你早上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。”

柳藏星以笑回应,心中有了一丝线索,那就一定是三下,如果没记错的话……

如果没记错的话——在之前的故事里,好像石猴子拜师的时候,也挨了三下头!


那是不是书先生在暗示半夜三更时,在书摊相见?可济州城是有宵禁的规矩的,万一出门被抓,父亲这顿板子可不是娘亲能挡得住的。

柳藏星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,在旁人看来,定是被那本医经所困,路过的两个丫鬟,都调侃起来:“小少爷,没事,实在不会记当不了医师,以后来瑶姐这边学研药好了,哈哈。”

“哼,小少爷还要跟你学呀,我这手磨药功夫最好了,肯定是跟最厉害的学。”旁边丫鬟附和道。

柳藏星知道她们生性喜欢开玩笑,赔笑了两声,两丫鬟见今天少爷似乎不怎么想说话,识趣地离开了。

待月上枝头,医馆在用完晚膳后众人也纷纷回房歇息了。

躺在床铺上的柳藏星仍然在经历着有史以来最大的思想挣扎,一边安慰自己只是胡思乱想,一边劝解自己偷偷出门被抓后果十分严重,可总有一个念头在轻声告诉自己,要不?去看看吧!

半夜三更,半夜三更,算了,估计是熬不到三更了,说不定两更的时候自己已经困得不行睡着了。

可无论柳藏星怎么劝自己,那个想去的念头就像钻进厨房的一只苍蝇,时刻萦绕在脑海中。

那可是齐天大圣美猴王呀!

什么样的孩子会不喜欢与天斗的美猴王呢?

柳藏星悄摸打开了房门,一手拎着一只鞋,赤脚踩在馆内的木地板上,以免发出一声声响。

正门肯定是不行,以往以防有贼人偷名贵药材,正门的锁是最难打开的,那只能是厨房的侧门了,张叔虽然炒得一手好菜,但做事仍然是粗人一个,通常简简单单一拴,就锁好了,外面是条沟渠,供城内居户倒油盐杂物,到夏日燥热的深夜,臭不可闻,人迹罕至。

待到打更声音一过,柳藏星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门拴,终于敢穿上鞋袜,那阵臭味一开门就扑面而来,柳藏星捏着鼻子,将门关至虚掩,慢慢地走到了街上。这条道直通城南,可主干道巡视也多,为了保守起见,还是走巷里绕一下吧。

刚绕进一家小巷,柳藏星即刻后背发凉,似乎意识到了在某处黑暗里正有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自己。月亮高挂,月光洒向地面,那阴暗处的双眼逐渐逼近,一明一暗的氛围,几乎将恐怖推向了极致,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。

那双眼睛越靠近越泛绿,柳藏星只敢默默地吞咽口水,一滴冷汗从头顶流下。

突然!

嗷的一声,一只黑色的庞然大物瞬间蹿近,柳藏星被吓到直瘫在地。

他似乎明白了这繁荣的济州城半夜里为什么要宵禁,是妖物!

“唔——唔——吼——”那只妖物离他仅仅半米之遥,柳藏星被吓闭上了眼,依旧能感觉到妖物的气息,直扑自己的面孔,那气味,比刚才那条沟渠还有浓,腥臭无比,似乎那张血盆大口里还残留着无数腐肉!

我是不是马上要成妖物的凶口之尸了!

这一刻,柳藏星感觉长过了一个世纪。

但,等待了良久,自己只能清晰闻到它的气息,却仍未见其余动作,柳藏星终于敢睁开双眼。

在月光的挥洒下,一条黑色恶犬正全神注目地盯着自己。

双眼对视下,恶犬发出了撕破黑夜的一声大吼,柳藏星终于清醒了一些意识,拔腿就跑,只听见那声音与自己越隔越远,直至听不见为止。

直到跑到精疲力尽,发现刚好到了城南的早市,柳藏星恍惚间回想起那条黑色恶犬似乎被一条巨大的铁链拴住了,不由得发出几声劫后余生的怪笑。

稍微镇定下来的柳藏星,踱着剧烈运动的缓慢步伐,慢慢挪到了书摊,书先生没有来,他全然没有失望,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。

坐在那个固定的小板凳上,柳藏星低着头喘着粗气……

“砰——”“砰——”“砰——”

三声更响,柳藏星逐渐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与状态,准备抬头返回。

可刚抬头,书先生笑吟吟地立正在书摊前望着自己——

如果说刚才的一切都能解释得通的话,那这悄无声息出现的书先生,让柳藏星进入了无法言喻的恐怖情绪之中。

“你是谁?”他张开口,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书先生看出来了,但他并不想解释,只是平平淡淡缓缓念到。

“柳少爷,书接上回——”

“师徒历经艰险,终于是取得真经,为天下众生带来了上乘佛法!全书完。”

“书说完了,柳少爷有什么感想?”

柳藏星在这接连的遭遇里已经全然失去了思考,呐呐张口问到:“你是谁?”

书先生抚着扇子:“我就是说书先生,回答完了,我的问题,你还没有给我答案。”

柳藏星回过神:“我想做书里那只猴子。”

书先生又开始摇着扇子,在这夏日的夜里,周围仿佛清凉了许多:“你祖传三代家业正等着你继承,你父亲柳成志都没你慧根聪敏,以你的才能将来可以面京见圣做成御医,未来无限好,光宗耀祖,你却说你想做只猴子?”

柳藏星从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了逐渐感受到了这位书先生的不寻常,郑重地重复道:“我想做那只猴子!”

书先生又摇了摇扇子,周围月光的清冷逐渐化作白日当午的耀眼,声音也变得更加深邃:“你究竟是想当猴子,还是想当个逍遥的神仙?你还只是个娃娃,切记谎言会成为你生活的枷锁。”

柳藏星坚决地点着头,重复第三遍:“如果可以,我想当书里的那只猴子。”

书先生收起扇子,往桌上重重一拍,顿时那白光又不知缩去了哪里,只有月光那凉凉的干爽:“好!但古往今来,猴子只有一个。”

书先生顿了一下,继续说道:“修道成佛,皆是虚妄,神仙逍遥,皆为俗念。众生说看见了佛,众生说得了道,众生里说众生,想要嫉恶如仇,想要降妖除魔,可人性才是最可怕的魔!那么多人想当猴子,却没看见他棍下躺着多少只千奇百态的猴子!你说你想当猴子,无牵无挂,逍遥自在,可当猴子,最难的就是无牵无挂,逍遥自在。”

半响,柳藏星也参悟不透书先生说的话:“先生,那一棍扫千魔,双脚踏神佛的猴子,真正是什么样子?你认识他吗?”

书先生不予回应:“有时候,看懂一个人,不要看了他会做什么,要看看他经历了什么,你的道还很长。猴子就让它呆在书里吧,你所听到的猴子,就是什么样的猴子。”

柳藏星还想多问,却被先生制止了。

书先生摆了摆手:“柳少爷,凡间的事,天上的事,没有差别,神仙妖魔无非只是称呼上有所不同,感谢你愿意听我一个说书先生说这么多故事,你我有缘,既然你听懂了我的书,我把扇子留给你……”

柳藏星起身接过扇子,退后两步深深地鞠上一躬。

一抬头,说书先生已经不在了——

但奇怪的是,他心里仍然能感受到先生在朝他点头的那份示意

书先生,就这样走了……

柳藏星看着手里那把扇子,只有这一件物品提醒着他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,忽然耳边传了熟悉的三声:

“砰——”“砰——”“砰——”

三更的锣才刚刚敲响……

柳藏星回过神来,比起巡逻视察,他内心更怕那条恶犬,索性沿着城市主道返回了医馆。

父亲的一顿毒打,已经早已在此刻的他心里泛不起一丝涟漪。

躺在床上,枕着那把扇子,他意识到自己。

见到神仙了!


有些事情,怎么解释都没人信,因为大家心中有杆尺,度量世界一切真实与虚假,但这个世界上最假的就是人心,所以很多事情最好的处理方式,只有保持沉默。

昨夜发生的一切,没有人会信。

柳藏星权当是发生了一场幻梦,这隔日的太阳一挂起,梦就醒来了。

李叔特意来问为何今日不再去那书摊听故事,柳藏星也只好摇摇头,内心隐隐希翼自己不要醒来。

中午用完午饭,这暖洋洋的日光射得人困意直升,柳藏星扇着扇子,躺在大院中央的躺椅上,眯着眼又进入了梦乡。

梦里那书先生又缓缓走来,问他:想不想听最后一个故事?

“是什么样的故事?”

以前的故事,都是讲的过去,现在这个故事讲的却是未来!

“藏星愿闻其详!”

话说,你父亲前些时日帮一位农户看过病,他家儿子因受不了母亲责骂在放牛途中跑了。那母亲失子丧痛,日久成病,久卧不起。

他家中有一老牛,藏子腹中,却路遇一位仙童,仙童出手解救,把其子从腹中掏了出来,一家人喜得团圆,那母亲的病也逐渐转好。

你若有心,不如去帮我瞧瞧那位仙童,是何方神圣?

……

忽而梦境转醒,柳藏星那手还在扇着扇子,是刹那,又像是过了很久,柳藏星即刻起身向医房走去。

“父亲,我们家最近有一农户来问病吗?”

“农户多了,你说的是哪个?”

“他妻子卧床不起……”

“噢,你怎知此事,下午你师哥张清正要去该农户家里送药方。”

柳藏星收起折扇,往手心一打,心中起了主意。

他看着师兄正与父亲说着话,然后带着大包小包的油纸药包出了医馆,悄悄地跟了上去……

张清师兄一路出城南门,往东走。

这方向,柳藏星记得是去桂乡,那乡里每逢金秋,总是飘满桂花香,得名桂乡。

一路走过几条田埂,到了一处山脚农舍,头顶棚盖,前有一小院,种了些葱蒜白菜,一旁搭了个茅草棚,养了些鸡鸭在里啄食。

一头粗壮的老牛低着头在嚼着草叶,想必这应该就是先生说的那头了。

不一会儿,农户务农回来,把在门口等候的张清迎了进去,二人推搡了半天,原来是要留师兄吃顿便饭。

柳藏星有些纳闷,仙童莫非不是今天来?那自己不是要在这里一直守着吧?

他原是蹲在一农舍外的一处大石头后面,天气燥热,加上无遮阴处,等的是心烦意乱。刚想换个藏身地,就听见身后草里传来阵阵响动。

柳藏星回头一看,那草无风自动,那动静居然还离自己越来越近,正当接近自己时那动静又诡异地停住了。

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,柳藏星按耐不住好奇心,双手将草丛翻开,一条吐着红色信子头呈倒三角的蛇正盯着自己看!

这不就是传说中咬一口五步丧命的五步蛇嘛!

吓得柳藏星一个趔趄倒了下去,那蛇缓缓地钻出身子,不停得朝着柳藏星游来,柳藏星立马一个翻身滚出了石头,慌乱地爬进了那个草棚……见到那蛇与自己隔着篱笆进不来,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,剧烈地喘着粗气。

一旁的鸡鸭被柳藏星吓到到处乱飞,不一会儿全钻到笼子里去了。

柳藏星还在强自镇定,另外一种感觉逐渐冒了上来,而且越来越明显……

有什么东西,正在注视着自己。

那股注视感像一只无形的触手,柳藏星能感觉得到正对着自己全身在诡异地摸索着……柳藏星头上冒出几股冷汗,手里紧紧握着扇子,缓缓转头……

发现那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,仿佛随时就要向自己冲来。

忽然间,牛鼻子冒出一股浊气,柳藏星赶忙闭起双眼拿着扇子挡在身前。

“仙家。”

什么声音,柳藏星睁开双眼左顾右看。

“是我,仙家。”

牛竟然开口说话了!

“是你?”

“是我。”

“妖怪?”

“妖怪。”

柳藏星死死握住扇子,与牛开始保持着距离,试探性地问道:“你家小主人呢?”

老牛不紧不慢从一旁叼起来一根茅草,嚼的津津有味,等到它完全咽下,又抬起头看着柳藏星,从牛嘴里传出来一阵沉闷的声音。

“就像……就像这样。”

柳藏星看着它那呆板的神情,对这个回答感到细思极恐!

“原来是真的!”那先生在梦里说的,原来都是真的!

“什么是真的?”

柳藏星定了定神,拿着扇子朝着牛扬了两下,那牛踩着步子,缓缓退了两步。

它怕这把扇子!

“你为何怕我!?”

“因为你是仙家。”牛低着头,后足卧地,那副样子,就像人一样在拜自己!

“你……你……你把他吐出来!不然……我就要你好看……我可是,可是紫篷仙府的神仙。”柳藏星情急之下撒了一个谎,他不知道牛会不会识破他,把他也给吞了下去。

“是小主人自愿躲进来的。”

“什么?!”柳藏星听着有点不可置信。

“他说娘打他,他不活了。”

“你……你赶紧把他吐出来,他娘不打他了。”

“好。”

说完老牛依然跪着,用前面两个蹄子把自己的嘴给掰开,越掰越大,越掰越大,那副大口都可以吞得下另外一头牛了。

他的牛舌在不停得卷着,不一会儿卷出来一个浑身沾满唾液与牛草的小童。

看得柳藏星只想作呕。

那小童落在草上,脸上逐渐恢复了红润,胸口的起伏告诉柳藏星,他还活着。

柳藏星有点憋不住这个场景,拿扇子指着牛,有气无力地说:“你再敢吃人……我就……我一定不会放过你……”

“是,仙家。”

说完,柳藏星再也憋不住,跑到一处池子边上,哇哇开始吐。

等到吐到没力气了,他看着浑浊的水面上倒映出自己的模样。

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。

那仙童!

不就是自己嘛!


接连发生的一切,就像一口大钟,在柳藏星幼小的心灵上不断地反复敲打,听惯了故事,老是向往着自己也去到故事里,但故事一旦变成了生活,那感受……是无比的离奇与震惊,一时间开始分不清想象与现实。

次日,那农户赶来医馆报喜,提着一些鸡鸭与蔬果,柳藏星以为自己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。

他开始逐渐去寻找那些神仙的书卷,从城南翻到了城北,又从城西寻到城东,翻遍了济州的书屋。

看着那些一个又一个的神话,一个又一个的志怪,都再也不能给他带来亲身所见的惊喜。

他拿着扇子,反复观看,随处可见的扇骨加上随处可见的折面,随手一摇只能扇出一阵风,他那些光怪陆离的想法,却是一个也扇不走……

神仙?仙童?

先生啊,先生,您还能再告诉我多一些吗?

关于你们世界的故事。

那好奇心蔓延起来,就像一阵野火,将柳藏星内心的一片荒野,迅速地点燃……

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,他想去了解一下老牛的世界是什么样子。

柳藏星又摸出了医馆,跑到了乡里的牛棚。

老牛看见他,又跪了下来:“仙家。”

这次的柳藏星有了十足的经验,镇定无比:“起身吧,这次我来,就是简单看看。”

“老牛不会再吃人了。”

“我问的不是这个,我想问问你,你怎么会开口说话的?”

老牛边嚼着草,边回答:“那天老牛在山里吃草,山里跑来一只很大很大的牛,它问我,想不想有道行,老牛点了点头。它又我,想不想做妖怪,老牛又点了点头。然后它让每天都这个时间去吃草。老牛就去了。

它每天教老牛一些,老牛学得慢,也只能学一些。

后来就学会了讲话,也学会了吃人。”

柳藏星感到它讲得很无聊,好像也没什么法诀要义之类的,回答不到重点,确实很笨倒是!

“怎么教你的。”

“牛跟牛教的,人也听不懂。”

问了白问,柳藏星有些失去耐心了。

“那你是怎么把嘴巴张这么大的?”

“你嘴巴张这么大下巴不累吗?"

“你那舌头这么灵活可以打结吗?”

“你能现场表演个舌头打结吗?”

“那小童怎么躲在你肚子里还能活的?”

“他还活着不会踢你肚子吗?”

……

“你吃的那牛草是甜的还是咸的?”

“你现在还能表演下蹄子掰嘴吗?”

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弹,打得那老牛仿佛失去了听觉,耳朵灵巧地拍走了几只牛氓,低着头不想理柳藏星。

柳藏星自讨没趣,内心开始自问自答,这简直就是对牛弹琴……

回到家里,等到夜色将近,躺在床上,拿着扇子盖在胸口,摆出那天中午一模一样的姿势,想要梦里再见一见先生。

可一觉睡到了上午,口水都流湿了半边枕头,也没什么梦。

只听见外面父亲在用力地敲着门。

“还睡呢,赶紧起来!太阳都照屁股了!”

娘亲李如是的声音冒了出来:“孩子现在长身体呢,多睡会正常,你以为谁都跟你这老古董一样天天起早贪黑啊!”

忽而就听见两人开始争吵起来。

隐约听见父亲很严厉地口吻说什么“妇道人家,懂什么……宠溺养不出……以后的事情你少操心……”

娘亲又在据理力争“孩子你一个人能生得出来吗,就你懂!我不对他好还指望你啊…… 什么叫宠溺,你不觉得你做法对一个才八岁的孩童过于严厉吗……”

听得是柳藏星头疼欲裂,又隐约有些幸福。

柳藏星立马从床上穿衣起来,对着父亲娘亲鞠了个躬:“早上好,父亲母亲!”

李如是被柳父柳成志说的有些生气,看见柳藏星出来,一把就过去揪着他的耳朵:“还早上,现在都快中午了!”

柳藏星被揪的面目扭曲:“别……别,轻点啊,娘亲!再揪耳朵就要掉了!”

李如是瞪了他一眼:“下午帮娘亲把药材整理好,听见没!臭小子!”

柳父插不进来嘴,不停地补充:“下午要背《伤寒杂病论》第五章!……下午要背《伤寒杂病论》第五章!……”

李如是带着柳藏星就跑到了药房:“还不感谢娘亲,要不是我,今天你又得被你爹抓去背医书。”

柳藏星恍然大悟,娘亲好手段!“娘亲真是有智慧!懂计谋!不愧是可以支撑我们柳氏医馆一路成功的背后女人呀!”

这一番马屁显然拍到了马腿上,李如是朝着柳藏星的屁股就是一脚。

“每天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!”


柳藏星试了夜里不行,就想试试白天如何。

挑着一个也是暖洋洋的中午,照例躺在椅子上,又悠悠哉哉地扇起风来。

闭上眼,那说书先生不正在书摊前笑吟吟的等着他。

“书先生!书先生!你说的那个故事都是真的!我都见到了!”

我说了嘛,是未来的故事,你见到那仙童了?

“见到了,也没见到。”

噢,想跟我玩个谜?

“哈哈,对,请问先生,什么人随时随刻都在身边却见不着呢?”

是自己,柳少爷的谜不像是道简单的谜,倒像是在问我,为何是自己对吗?

“什么都瞒不住先生!”

因为这是你的机缘命数,不是你见到是自己,是我让你见到你自己,你若看自己是仙,你就是仙,你若是看自己是人,你就是人。你明白了吗?

“有点绕口,听不太懂。”

你想做什么样的人,是由你自己决定的。你跟我说你想当猴子,其实你就可以是那只猴子,这就是我给你的回答。

“所以先生你会教我仙术吗?”

想学呀你?

柳藏星头如捣蒜般点着头。

下次你我相见时,我教你!

“那我要去哪里找先生啊?”

当你看见一处满是桃花盛开的地方,当你看见漫天星光重燃希望,那里,就是我们再次相见的地方。

说完,柳藏星又忽然醒来,明明是盛夏,身边却飘过几片属于春天的桃花,落在一旁的水池里,如同几片粉色的小舟……

这一次,先生好像真的走了。

柳藏星莫名的感到几分怅然若失……

梦醒二度,故事似乎才刚刚开始。

柳藏星小小的脸上泛起坚毅,望着水里自己的倒影,他伸出了双手,仿佛抓住了整片蓝天。

……

院子里响起夏日的蝉鸣,柳藏星捧着医书,在院里来回踱步,见管家过来,向李叔问道:“李叔,你知道神仙嘛?”

李叔顿了顿,坐在了柳藏星身旁。

“神仙吗?李叔可没见过神仙,不过倒是听过神仙的故事。”

柳藏星颇有兴趣,也坐下来听他娓娓道来。

“元凤三十年,昭文皇帝已平北乱,一时风光无两,举国欢腾,各地大兴雕塑,恭贺皇帝无量功绩。

昭文帝治下版图宏伟,国泰民安,西至大凉,南往誉海,路无行乞之人。史称千年盛世,可人一旦有了欲望,就再也无法回头,宫中有人传言东海有一岛,名曰蓬莱仙境,要请皇帝登仙台,位列仙班。

昭文帝召集八方方士,浩浩荡荡出海蓬莱,宫中大兴仙丹方术。各地也纷纷争先造丹,更有甚者用五毒蛊术炼丹,希望早日练成,敬献皇宫,换取无上荣华富贵。

可那神仙毕竟是传说,凡人能炼丹,直通天道,这神仙岂不是人人能当?

很多人痴迷了半生,终究没有窥见一丝门道,反而国运被这邪术蒙了眼,日渐衰败。

由于炼丹方式没有管控,不少城还闹出了瘟疫,各地因炼丹而荒废良田,食不果腹之下,流寇四起,举国动荡,直至元兴帝废止炼丹,国业才慢慢恢复。

而后来神仙的故事,在大家心里也成了一种痴心妄想,都仅仅只是故事罢了。”

柳藏星听完紧皱眉头:“难怪,大家都把神仙鬼怪都当作笑话来看……”

李叔摸了摸柳藏星的头:“小少爷,故事讲完了,李叔也该去忙了。”

柳藏星摆了摆手告别:“李叔,如果有机会,我给你讲一个真的神仙故事!”

管家哈哈大笑:“李叔一定等着小少爷给我讲那个故事!”

“背了几个章节了啊?”此时柳藏星背后响起父亲的声音,吓了他一跳。

柳藏星有些羞郝地竖起了一根手指。

“就一个章节吗?”

柳藏星摇了摇头。

“一个段落?”

柳藏星又摇了摇头,老实承认。

“已经背了一句开头了……”

柳父揉着手腕,摆出一副马上要收拾他的架势起来。

柳藏星见势不好,拔腿就跑,一溜烟蹿到了娘亲的药房里头去了。

“臭小子,挺有能耐啊,一个下午就背一句开头!”

柳藏星边跑边喊:“娘亲快开门!江湖救急!”

柳父心道,再不安排这小子做一点正事,待在家里要待废掉了!


此时,天之崖,海之角,茫茫海面上,飘着一位老者,手执书卷,正望着这汹涌的大海,诵念经文。

等到白昼变星空,又一位仙人缓缓飞了过来。

正是说书先生。

那书卷老者开口:“下凡已有百年之久,你终于找到了?”

说书先生摇了摇头:“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他。”

书卷老者叹了口气:“你也不知道你的答案,就像当初也不知道为何要去闹这一场,只是想着,就去做了。”

说书先生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挂满怒容,又仿佛忘记了什么,脸上重归平静。

“年少轻狂做的事,不提也罢。但至少,我从不认为那是过错。”

“你从不认错,所以你一直在找答案。”

说书先生闻言怒指苍天:“难道你也跟它一样,认为我错了?!”

“我不认为你错了,至少你做了我们都想做的事,也落得了我们都知道的结果。就像命中注定。”

书卷先生手里变换出一颗石子,然后又轻轻放手。

石子啪嗒一声摔进海里,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他缓缓开口:“就像这颗石子一样,再怎么尖锐,也掀不起浪花。你明明已经试过了,为何还要一直执迷不悟?!让更多的人像你一样?”

说书先生一把冲上去死死拽住那老者的衣领:“你是不是读经书都读傻了!张口无为,闭口天道!你好好放下你的书,好好的看看这个世界吧!好好看看它!”

说书先生指着星空。

“不要再抱着你的大道理生活了,去看看它!“

“试问,它会看你一眼嘛?”

说书先生愤恨地看着这无尽的苍穹。

“看看它,你愿意一辈子活在它编织的世界里,不愿意醒来吗?”

说书先生说到这,像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气,轻飘飘地继续陈述。

“你明明都活了这么久了,还看不透吗?这渺渺天道尽是一派胡言!这苍天厚土只是囚困你我的牢笼!醒醒吧,如果连你都不愿意醒来!我身边还有谁会再睁眼看清这个世界呢!求求你……醒来吧!”

说书先生越说竟然是越孤独可怜……

“师父,醒来吧……明明是你让我参破天道,明明是你让我看见这更广阔的天地!明明是你我一起誓要成为这解开一切禁锢的钥匙!如今我只不过去了百年,你就要连我都开始忘记了嘛!”

书卷老者眼里泛着晶莹的光,划过眼角,变成一颗星星,落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。

“为师都记得,但为师也真的累了……”

说书先生低着头,看不清表情。声音如同这星空一般冰冷。

“我还记得,只要我还记得,我就会让千千万万的人记得!纵然我形神俱灭,只要有人还记得,我就依然活在这广阔天地!”

“这不是一两句狠话就能左右的结果。”

“如果连放狠话的勇气都失去了,那不就像你手里刚才那颗石子一样,没人会在乎的……只要还有我在,我就会让越来越多的人明白。“

“我非是一个要搅得翻天覆地的恶人,我只是一个想要公平的普通人。”

星空之下,说书先生那渺小的身影,也仿佛发出一闪一闪的光,从星星的角度看,就像是对面漆黑的夜里也闪着一颗发出微光的星星……那么小,又那么亮。


次日,济州城。

柳父仅靠医术高超,还远远不够支撑这医馆能如此声名远扬。

为人处世,也像他的医术一般,端得是一丝不苟。

在接受了农户那天送来的礼物之后,柳志成张罗着小徒弟与后厨一起帮忙着整理一些药膳,作为回礼,正所谓是来而不往非君子也。

昨天教训了柳藏星一顿后,与李如是免不了又有一顿争吵,想着寻个借口缓解紧张关系,也让儿子早点参与医馆事务,借着回礼为由央求着夫人安排妥善。

“看来这神医呢,也不是所有事情都知根知底,遇到难处,还不得我亲自出马。”

“那是自然,整个医馆就数夫人做事最为心细,为夫只是个粗通药理的粗人。”

“这事大家都知道,用不着你挑着捡着好处来夸我。”

娘亲虽然嘴不饶人,但脸上得意的神情出卖了一切。

“行吧,念在老爷一片求人赤诚之心,我来打理吧。”随着心情转好,这话锋一转,称呼不经意间又改回了老爷!

“瑶儿,你领着双丫头去厢房领些干净的绸缎来,再去仓库里取来上次买来那香樟木做的食盒,洗净后把药膳摆放进去,现在正值酷暑,饭菜极容易变味,最底下一层放些冰块,切忌,一定要等药膳自然凉了再加冰块。”

“张清,你已经去过一次,路程你最熟,等饭盒打包好,我亲自打结后叫你,你拿去回赠给昨日到访的农户家去,他妻子此时正值体弱,我这有些枣干,会放在夹层内,提醒她记得泡水喝。”

李如是一顿指点,事情就已安排妥当。

“夫人,把星儿也一并叫去吧。”

“星儿这么小跟去干嘛。”

“多出去走走总比闷在家里背书强。”

“行吧,这次勉强依你,星儿,你出来一下。”

柳藏星其实早已驾轻就熟,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。

二人带着回礼一路出发前往了桂乡。

张清敲了敲门,半天也没见回应。

“小少爷,这农户应该是外出务农了,我们要不先在门口等等吧?”

张清见柳藏星没有回答,又问了一句。

“……小少爷?”

却见到他脸色居然有些煞白。他赶紧询问是否是路途太赶了,走得太急有些不舒适。

柳藏星摇了摇头,他从一接近这里,就已经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,直到门口,他才敢确认这味道——竟是一股血腥味,那味道犹如恶鬼掏腹,再将一颗完整的心脏捧放在鼻尖之下,腥臭到能闻见那不可探知的恶。

莫非老牛终究是?他不敢多想,最坏的结果他完全不敢多想。

“张清师兄,你闻到了吗?”

“闻到什么了?”

“一股腥味。”

张清仔细用鼻子向着屋里的方向探去,深深嗅了两口。

“没有啊,小少爷是不是酷暑天肝火旺盛,鼻内充有暗血。”

张清见柳藏星定在原地一动不动,又加紧宽慰。

“再说了,这乡里杀鸡宰羊是常事,屋里粘上一些腥味正常,这鸡鸭乱走,地上粪便也多少是腥的。”

柳藏星内心动摇无比,他知道,一切只有推开这扇门,才能得到答案。

那腥恶无比的味道,就藏在这小小的民舍之内,他不由得伸出手,想去推开那道门,去窥探那深不见底的恶。

可就是这小小的一扇门,却怎么也使不出勇气,仿佛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,柳藏星呆住了。

“小少爷……小少爷……”张清推了推恍惚间的柳藏星,也更像是把他从即将踏入悬崖的深渊恐怖里拽了回来。

柳藏星闭眼凝神,说着张清完全摸不清头脑的话:“释厄还须从心,不怕……不怕。”

他缓缓地推开了门,明明是风止树静,却迎面扑来了一阵风,那浓郁的腥臭夹杂其中,让人只想呕吐。

张清掐着鼻子,剧烈地咳嗽:“这究竟是什么味道!”

两人用衣袖遮住口鼻,缓缓走过前院,那虚掩着的大门藏着答案,无数的疑问在勾引着他们推开。

张清不明就理地推开主门,却被里面的情形惊吓得直接昏倒,手里的食盒也顺着打翻在地上滚动,黑色的药膳沿着缺口缓缓流出。

那屋内的餐桌上赫然放着一只滴着血的眼睛,周围的土壁上满是鲜血的抓痕,地上一大摊血迹,有些已经深入地板呈现出一种暗红色,农户的头颅被放置在显眼梁顶上,七窍流血,仔细看清很明显是被生生拍进天花板,然后下半身又被生硬得扯去,只留下了这颗头颅卡在顶上。

柳藏星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场景,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。

可他终究是顶住了这巨大的深渊,撑起理智,大声喊着:

“老牛!你出来!”


此刻的柳藏星,早已在踏入农户的第一步,就已经做下决心,无论何种情况,都不能退步。

因为,他的内心一直在告诉自己:想想那只猴子,想想那只猴子……

此刻厨房里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声音:“凡人,不用白费气力了。”

“是你吗?老牛!你终究是个畜生,连主人全家也没放过。”

“祂?祂只配做个畜生。”那沉闷的言语却声如洪钟,在这农舍里回荡起来。

“你是谁?”柳藏星默默拿出扇子。

“祂老是问怎么才能像我一样,我教过祂怎么做,可祂终究只配做一个畜生,任人骑,任人打,任人骂,终日在那牛棚里与牛虱作伴。”沉闷的声音继续回应,此刻厨房里却传来了骨肉被刀切的声音,一声比一声清脆。

“你是那头教祂吃人的牛?”

“我教祂,吃人的方法,用烹煮更快,祂非要不忍心。呵,不忍心也好,我教祂囫囵的办法,可祂却把这孩子还放了出来,那只能怪我没有办法,有些事情,是教不了太多次的。”

“妖怪,我是紫篷仙童,你到现在还如此猖狂,你不怕我吗?”

只听此时厨房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,一张牛脸探了出来,那眼睛血丝密布,彻底猩红,能看清某种恶在里面狂热的躁动不安,随后一双黢黑的大手把一具硕大的尸体丢进了大堂,那动作似乎能轻而易举拿起千斤。

老牛四肢扭曲,两眼渗出阵阵血迹,牛舌耷拉在嘴边,看样子死前最后一刻遭受了异常疼痛的折磨。

“别装了,凡人,只有祂会认为你是仙童,你有什么威胁的话,都对祂说吧。我早就跟祂说过,不要这样做,祂为什么就不听我的话呢?”沉闷的话语显得那么平静又那么令人胆寒。

柳藏星意识到这次是碰见了真正的狠角色,木讷地盯着老牛的尸首说不出话来。

“说啊,你不是问我怕不怕你吗?”那牛怪又撤回了厨房,继续拿刀劈着什么东西。

“你不说,我可就说了,我的确怕你,我怕你等下烹煮起来左动右动烦人得很,我瞧你个娃娃细皮嫩肉的,应该比他们家那个娃娃还要好吃一点,他家娃娃就老爱动,没办法,只能让我吃个新鲜死的。”

柳藏星听到这席话被吓的退了几步,打开了折扇,朝着堂内用力一扇。

一阵古怪的风将腥臭一扇而尽,但好像也只能止步于此。

“莫要再白费气力了,出汗了就不好吃了,怪咸的,哈哈哈哈哈!”说完,那牛怪矫捷地一个健步从厨房冲出,那双巨手满是腥气,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,一个横掌飞来就要将柳藏星拎起。

柳藏星眼看不妙,径直向后倒去,正好躲过一计飞抓,二话不说,摆腿赶紧跑进前院,拿起折扇闭着眼睛往屋的方向狂扇。

但似乎没有效果,这一次却是连风也起不来了。

“哈哈哈哈,小娃娃,还挺能躲!”屋里只听见一阵闷笑传来。

“但你的好朋友,好像躲不了了,这家伙的肉看起来也挺嫩的。”

柳藏星暗道不好,张清师兄还倒在门口。

睁眼一看,门口只剩下倒掉的食盒,张清早已不见踪影。

心下一急,又冲进屋内,厨房方向正好看见牛怪正拖着昏迷的张清进门。

用尽力气大声呵斥:“臭牛怪,放开他!”

那稚嫩的声音里饱含勇气,但似乎也只剩下了勇气。

“噢?我不放,你又能奈我何?”

柳藏星心下没有办法,只能尝试做一项伟大的交易。

“你不是想吃嫩肉吗,我用我自己,跟他换。我家三代从医,自出生起多以药膳为食,你吃了我一个,顶过吃一百个人。”

牛怪停下了动作,回头与柳藏星对视。

“你说的可是实话。”

“千真万确,不信你看这门外的食盒里,放得就是我家祖传药膳。这次我来,就是送药膳回礼的。”

牛怪伸出鼻子嗅了嗅,那食盒里确实有股草药独有的清香。

“好,那你过来,我把这人丢出门外去。”

“不行,他现在昏迷着,等下你吃完我了,又要吃他怎么办,先弄醒他!我再过来。”

牛怪眯着双眼,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娃:“不行,任何看见我的人,都得死。你没有第二种选择。”

柳藏星不甘示弱:“我都答应你,被你吃了,你要是反悔了再吃他,我都已经进你肚子了哪里知道你反没反悔!”

“之后的事情已经不关你事,也不关我事,我说了,你没有第二种选择。”

柳藏星被逼得万分无奈,只能与牛怪大眼瞪小眼,可惜他低估了妖怪的耐性。

“小娃娃,你很有勇气,但没有毅力!既然你不肯受死,那他先替你死上一死吧!”说完,牛怪拿起菜刀,径直向昏迷的张清砍去。

“住手!”柳藏星用尽全身力气大喊。

快想办法!快想办法!快想办法!

他死死握着扇子,幼小的手掌捏得通红。

他死死握着扇子,好像有了办法。

“还有一样东西,比你吃一百个我,还可贵!”大喊过后的他有些身嘶力竭,声音有些虚弱。

“别卖关子,小娃娃,有屁快放!”

“你吃人是为了什么?”

“什么狗屁,我吃人还要什么理由吗?”

“可笑,你再仔细想想,你吃!人!到!底!是!为!了!什!么!?”

“吃一百个人我就能化为人形,像人一样生活,今天算上这家人,正正好好是八十个。”

“那人活着是为了什么?”

“我不想知道人活着是为了什么!”

“我来告诉你,人活着是为了升官发财,官做到顶了,就当皇帝,皇帝做到顶了,就想做神仙。我就问你,你想不想做神仙。”

“就凭你,能让我做神仙,小娃娃可别拿瞎话诳我。”

柳藏星心里冷笑,欲望如同一道永远填不满的沟壑,人也好,妖怪也好,神仙也好,都是被欲望吞噬殆尽的一具具残骸。

“我手里拿的扇子,乃是一名神仙赠予我的法宝,升仙要渡天劫,炼法宝要汇聚天地灵气,有了这把扇子,比你吃上一千个,一万个人都顶用。”

牛怪瞧着他手里的扇子,沉默了半响。

“连老牛那么低的道行都看出你有古怪,但我一眼瞧出你就是一介凡人,可这扇子确实有紫阳之气韵。行,我与你交换,你交出扇子,我交出人。”

“不行,你先交人,我这么短的距离,也跑不过你。”

牛怪被搅合得牛脾气上来了,眼神愈发发狂:“原本今天只是简单吃几个人,被你弄得这么麻烦,信不信我现在一刀就给这家伙劈了,也痛快!省了这么多麻烦事。”

“我只是一介凡人,发挥不出扇子真正的厉害,你不想知道扇子到了你手里,会发生什么吗?”柳藏星见硬的不行,只能变着法子引诱。

“行,先交人就先交人。”牛怪单手拎起张清,轻轻摆臂,那人就如同一个皮球一般被抛到了前院里。

“小娃娃,说好的扇子呢?!”

柳藏星警惕得缓步后退,等退到接近门口半步时,将扇子抛给老牛,一个闪身,将大门牢牢锁住,走进院子用力扶起张清向前院门冲去。

忽然后面听见砰的一声,一阵门板倒地声惊得柳藏星加快了速度。

可毕竟他带着一个昏迷的张清。

可毕竟张清年长这么多。

一双巨手从身后左右袭来抓起二人。

牛怪拎着柳藏星的后衣领,那充血的眼神里充满了浓浓的杀意,直直地盯着柳藏星的眼睛。

那无尽的恶宛如一阵刺骨的寒风,扎进了柳藏星的五脏六腑。

“我早就跟你说过,任何看见我的人,都得死,你没有第二种选择。”


“见芸,此去凡尘八千里,该做什么,不该做什么,心里要装有天地尺度。”一名鹤发红颜的老者揣着一柄拂尘,闭目端坐在蒲团之上,朝着身后跪拜的弟子轻声叮嘱。

“是,师父,弟子明白。”一青衣女子双手作揖,身披道服,一根玉钗将如瀑的青丝紧紧裹住。

“临行前,再拜一拜三清。”

女子轻抬云颈,入眼是观内三座硕大无比的神仙坐像,从左至右分别是玉清圣境无上开化首登盘古元始天尊、上清真境玉晨道君灵宝天尊、万教混元教主太上老君道德天尊。每尊仙像皆微眯双目,那眼神仿佛能看穿观内每一处角落,透人则直抵心境,透物则识万物本源,那天然的威压,每每对视之时,都难以呼吸。

青衣女子,朝三处各作揖三下,取无上九数,随后屏气缓步退出观内。

退后九九八十一步,方可转身。

虽已隔观近五十米,但师傅在观内的轻声细语仿佛像清早道钟响起,一字一句清清楚楚。

“见芸,凡尘之事,皆有因果定数,天命不可违,要放得下,非必要之时,不可胡乱出手。”

“是师父,弟子谨记师父教诲。”

这座居在昆仑一脉的道场,四周山脉终年雪降不止,唯有道场所在之山,青山绿水,鸟鸣山涧,花语草露,一派祥和,简直就是一处人间至境。

萧见芸推开最后一道道门,脚下青草悠悠,入眼却是一片白雪皑皑,深吸一口气,嘴里念叨一声“起!”。

只见一缕青衣入云,嗖的一下消失在霞彩之中。

腾云驾雾,踏青云百里,犹如一颗青色的流星,划破天际。

此行要去玉京山请仙人来道场论道,对其他弟子而言已经见怪不怪,但对于萧见芸而言,还是首次下山。

翱翔于天,这广袤大地的风景一览无遗,心情也怡然舒适,有一种胸怀天地的壮阔。

途经至济州城,见一处山脚黑气腾腾,萧见芸心里一惊,啧,此地居然有邪魔作祟。

双手一摇,如一支离弦之箭,从云霄直插入地。

来到一处农舍,舍内血气弥漫,腥臭不可闻,光天化日,竟有妖邪如此大胆,这!本地仙家也不管管?

萧见芸没有多想,先去看看什么状况,双手拿一莲花状,口中默念口诀,吐出一声“隐”字,整个人瞬间消弭于天地。

推开门,才知一牛怪正烹煮一家农户,三口全部屠尽,已无生还可能。

看来,是来迟一步!

拿出法器,正准备近身诛杀,不料此时前院门外传来一阵人声“小少爷,感觉这家农户又外出了……”

萧见芸赶忙收手,暗道一声麻烦,作法要迷晕二人不速之客。

她不知道对于死去的农户而言,她跟那妖怪才是今天的不速之客。

法术刚一飘去,却毫无反应,她仔细一瞧,那旁边清秀的少年身上带着一个折扇,紫气腾腾,气息夺人。

仙家宝器!?

莫非,这二人也是仙道同行?

萧见芸正纳闷,可明明,他们看上去就只是凡人。

犹犹豫豫时,那二人不管不顾,已经推门入户,那年长一些的被血腥现场吓的直接昏了过去,但这少年虽然面露难色,居然还屹立堂前不倒。

“有意思。”萧见芸收起手来,看来今天是不用自己出手了。

那少年直呼:“老牛!你出来!”

“喔,居然还能知道是牛精。”萧见芸觉得事情好像开始往更有意思的地方开始发展了。

双方对峙了半天,但迟迟不见少年出手,让萧见芸等的有些干着急。

“怎么废话这么多啊,对付妖怪直接干啊。”

终于牛精憋不住,出手去抓那少年,却被少年敏捷地躲开了,他拿出扇子准备还击。

“哟,好戏终于开始了!”萧见芸翘首以盼。

待到少年那一扇子扇过去,只见一阵风刮过,但好像不对劲的是,真的只是一阵风刮过,连牛怪一根毛都没吹动。

萧见芸心里一惊,原来,这家伙没法力啊!他居然还敢对峙半天,不知是痴傻还是无畏。不过至少看来,这个普通少年一点也不普通就是。

两人一追一跑到了前院,牛精见一时半会也逮不到,把他同伴给拖了进去。

二人你来我往又开始对峙。

萧见芸惊呆了,不是形容词,是真的惊呆了。

不一会儿,牛精失去了耐性,准备动手先结果掉那位昏迷的人。

萧见芸见势不好,拿出法器就要救人。

“住手!”少年稚嫩地一声大喝,让一仙一精都呆滞在了原地。

少年依然念念有词:“你吃人是为了什么?”

……

“可笑,你再仔细想想,你吃人是到底为了什么?”

萧见芸被他弄得有些捉摸不到头脑,这家伙不是妄图感化一个妖精吧?

少年不紧不慢,抛出了自己最后一个条件,以扇抵命。

一人一精,你进我退……场面诡异地有些令萧见芸动容。

那少年利用牛精接扇子的功夫,关上大门,抬起昏迷的同伴往前院大门跑,不对,应该是挪动。

牛精一声邪笑,轻而易举推倒舍门,一步并作两步走将二人像拎小鸡一样拎起。

待到牛精得意忘形地提着二人步入农舍,萧见芸拿起法器,照着牛精的天灵就是一击,那牛精应声倒地,庞大的身躯压碎了屋内几张桌椅。

那昏迷的家伙应该被砸得更加昏迷了,少年懵得一下站起身子,瞧着一动不动的牛精试探了一下气息。

死了……?


少年从牛精那沾满血污的裤兜里掏出了那把扇子,兀自杵在原地,有些惊讶。

萧见芸见状撤去隐身术,凭空出现在了少年跟前。

“你们的对话,我全都听见了,你还很有本事嘛,能与牛精掰扯这么些时辰。但你的本事还不能保你活命,记住了,凡人,下次遇见精怪,就别逞英雄了。”

萧见芸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,默念了几声口诀,那庞大的牛精竟然一点点缩小被吸了进去。

少年看着这如同高山雪莲一般的青衣女子,有些不解,张口问道:“神仙?”

又似乎没从这极快的反差里适应过来,补充问道:“妖怪?”

萧见芸朝他一笑,没有作答。

少年呐呐点了点头,朝她作了一揖:“好的,我知道了。我叫柳藏星,多谢道士姐姐救命之恩。”

萧见芸摆了摆手:“不用客气了,举手之劳罢了,你那扇子,是谁人赠予你的?”

柳藏星边说边把张清从地上扶起:“一位说书先生,姐姐手里拿的绸缎,也是法宝吗?”

萧见芸扬了扬手里的红绸:“这叫云剑绫,用清晨无法被旭日透过的云雾织造而来,可硬可软,可以拿来敲妖精,也可以拿来捆妖精。可长可短,可以拿来束发,也可以拿来缠天地万物。”

“顺便再提一句,我叫萧见芸,道士姐姐什么的,我不喜欢听。”

柳藏星作揖行礼:“那我就管你叫芸姐姐吧。”

“随你便吧,等你我有缘再见到,你再叫我芸姐姐也不迟。”

之后,作了几个法,这座农舍又干净如初,连那锅里正滋滋冒烟的人肉也全都不见。

“好啦,清理干净了,轮到你们两个了,先把他扶上前来。”

萧见芸指着昏迷不醒的张清,示意扶到旁边座椅上。

“芸姐姐这是要做什么?”柳藏星虽然不解,但还是照做了,毕竟,好像在他心里,自己已经算半个死人了。

“清除记忆呀,怎么,你想梦里多见几回牛精吃人吗?”

柳藏星赶紧摆手否认:“他可以,我就不用了,芸姐姐。”

“哦?为什么?”

“有些事情想忘记很简单,但想记得反而很难。”

“为什么你小小年纪,老爱说大道理。”

“因为我是凡人呀。”

萧见芸笑了笑:“念在你有勇气跟妖精斗智,这次放你一马,但见到我的事,千万,千万,千万别跟其他人提起。”

“有些事情,怎么说别人都不会信的,还不如保持沉默。”

“哈哈哈,你真的很喜欢讲大道理。”

萧见芸拿出一个小瓶子,对着张清灌了几小口,拍了拍手,示意大功告成。

“我要启程了,柳藏星?对吧?”转念一想,又把这小瓶子丢给了柳藏星。

“这瓶东西叫忘忧水,你要是有烦恼,就喝一小点,第二天就忘记了。但千万记得,可别喝多,那你会忘掉更多的。”

柳藏星接过小瓶子,又朝着萧见芸作揖。

“不单单爱说大道理,还特别爱作揖。”

说完,萧见芸捏着手势,一声“起”后,直冲天际。

只有柳藏星眼神一直仍然在注视,直到那抹青色消失在云层之中。

这短短数日,神仙妖怪叠出不穷,与现实产生了巨大的撕裂感,强烈地冲击着柳藏星幼小的凡心。

现在的他有种看待偶像的冲动,也想如那萧见芸一般利落地降妖除魔,拥有比自身,不,是比凡人更强大的能量,左右那些深陷困境之中的命运,这些力量,远比财富,地位,更令此刻的柳藏星心驰神往。但现在的他要思考的问题比任何人都要迷惘,因为说书先生的那句话,太模糊了。

他看着仍然昏迷在凳子上的张清,眼里满是羡慕。

想了又想,也没有结果,拿出刚才萧见芸递来的小瓶子,细细观察。

身后张清疼痛地哼出了声,抚着头,干着嗓子询问:“小少爷,我们这是在哪啊?”

柳藏星看张清醒来,回头探查:“没事吧,张清师兄。我们在农舍家里啊。”

“啊……他们已经回来了吗?那药膳……药膳已经送给他们对吧?”

“对,他们已经——”柳藏星想到那惨景,有点想哽咽,但仍然强自压了下去,“农户已经放在后厨了,放心,那夹层里的枣干我也跟他们一并说好了,现在一家正在外面务农呢。”

“那我发生了什么,为什么头这么疼啊——”

“你刚才吃完饭,在椅子上歇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,就昏了过去。”

“啊?为什么我全然不记得,从椅子上摔下去也能昏吗?”

“可能摔到穴位了吧,走吧,我扶你回家,已经下午了,回去该很晚了。”

张清探头看了看天,确实已经不早了,摇摇晃晃地撑着起身。

“确实不早了,就麻烦小少爷了。我们先启程回去吧。”

二人慢慢踱步回城,一路上张清也逐渐转好,但似乎想起什么一般,开口问。

“那农户夫人我好像没看见啊,她也一并去做农活了吗?”

“是啊,但她能稍微动一动,帮忙务农也是能帮一点是一点,毕竟农户都是很辛苦的。”

“唉,真是可怜啊。”

“是啊,真是可怜呐。”

张清身高一头,完全没有注意到柳藏星脸上已经挂满了一条细细的银线,一滴晶莹的泪珠掉进土里,没有给世界一点声音。

医馆的晚饭凉了又热,热了又凉,柳父柳母焦急地等待着二人回家。

“怎么还没到家,这次怎么去这么久?”李如是有些无奈地问柳父,柳父心里也急切,安慰地拍了拍她,“放心,不会有事的。”

直到黄昏彻底没入黑暗,二人才回到医馆,此时张清已经并无大碍,在一众焦急的眼神里,二人向众人讲述了一下情况。

“没事,回来就好,赶紧用膳吧。”柳父张罗大家入座,期间还端看了一下大徒弟的头,只有一处青淤,隆起了一个鼓包,应该无大碍。

看着娘亲焦急的脸色,柳藏星不好意思地扯出一个笑脸。

待到晚饭完毕,柳藏星呆呆地坐在院里,看着月亮一点一点爬到头顶。

管家看着小少爷若有所思,上前交谈。

“怎么了,小少爷。”

“没什么,李叔,你说有些事情是不是不该瞎帮忙?”

“此话怎讲?”

“我一直觉得,有些事情好像我做错了。”

“你一个小孩子,错能错到哪里去呢?”

“就是因为我是个小孩子,有些错我才不知道会错到哪去。”

管家看着柳藏星,此时他满眼含泪,像是极度地悔恨。

好像除了神仙妖怪的事情,柳藏星一直都觉得,是自己那天不该出手,现在反而害了农户全家。

管家诧异地看着小少爷:“谁的生活,都有命定之数,遇上了就遇上了。”

这段话反而让柳藏星心中燃起怒火:“什么命数!去他娘的狗命数!”

李叔有些默然。

“对不起,我不是说你,李叔。”

管家点点头:“我知道小少爷最懂事,是什么事情,能否给李叔说说,李叔已经到了不惑之年,说不定能帮忙参考参考。”

柳藏星摇了摇头:“这些事,谁也不能说。这些事,说了谁也不会信。”

“我今天去了趟早市,说书先生已经有两天没来了,听摊户说可能永远都不会来了。”

“是啊……”

“小少爷好像提前知道了。”

“是啊,他走之前,送我了一把扇子。”

柳藏星拿出那把扇子,怔怔地看着。

“这把扇子,也给我讲了一些故事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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